蝴蝶溺亡在腹 五 (第2/2页)
着迷……一个如此坚定而成熟的男人,像一块钢铁,淬红的铁块,却露出这样的神情。 我感知到了危险,同时告诉自己,只要一个晚上,我不贪心,我只要他一个晚上。 约瑟夫说,女孩,你已经足够贪心。 我对着林夜说:“我去过几次肯尼亚。” 林夜不回答,也不侧头,但他是个很好的听众,我靠着石台自顾自地说:“每年六月东非资源匮乏,会有动物大迁徙,那时候很热,太阳强烈得能把人融化,你能体会到每一寸皮肤都在燃烧。晒伤,脱水,中暑,水土不服,我第一次去的时候几乎死在那里。我去那边看角马迁徙,坐那种很破的直升机,摇摇晃晃,随时都像会掉下去,颠簸得很吓人。角马就在大地上奔徙,千万头角马,滚滚黄沙,荒原被它们覆盖。我看它们渡河,大量河水干涸,污泥里藏着鳄鱼,落单和不好运的角马被鳄鱼咬住身体撕扯进烂泥里,而其他角马绝不会停下来等待或者哀悼……” 这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。连续三年,我都坐着那一架破旧的直升机去看角马,只看它们淌过泥河的场景,看不走运的角马悲惨地死去,而其他角马如滚滚洪流毫不停歇地流动。它们绝不会回头拯救。父母,兄弟,配偶,一切关系抵不过命运的摧残,而为了生存,它们坦然地接受了命运。关系被撕扯,幸存者挣扎着奔向河水充沛草木丰茂的肯尼亚。 侧过头,我对着专注擦枪的林夜无声地笑了笑。为什么会为他着迷?我猜想,因为在他身上我看不到那条线,那条会把人联系起来的线。我知道我绝不是他会喜欢的类型。他会喜欢什么类型?那种真实的,莹亮的,澄澈得能够一眼看透的女孩。我是阴暗的秘密,是血缘的奴隶,我与他的所好千差万别。因而,这条线绝不会与我有所关联。总有人说当爱情降临的时候你才发现他和你的想象完全不同,但林夜不是会妥协的人。他的经历,他的职业和他杀死过的生命都让他毫不妥协。 所以,一晚上,不会有纠缠,不会有更多的影子,两个人的关系能够被轻易斩断,皆大欢喜。 “然后呢。”林夜忽然低低地问。 我愣了一下,眨了眨眼睛,“噢……然后直升机就离开了,你知道这种老旧的民用机续航能力很差,飞不了多久就要回去加油。” 他侧头看着我,黑黝黝的眼睛,明亮而凌厉。我怔怔地看着他,一时无言。 “和我做爱吗?” 我听见自己问。 林夜收回目光,手指落在枪管上。手工定制枪管,昂贵而精致,是工匠敲打出的至高凶器配件。他拆开狙击枪,零件一个个落在柔软的羊绒布上,我摸过那块布,小山羊绒,只在中国内蒙古西部阿拉善山区出产,每年产出克数少得可怜,非上流人士不得享受,但他买来放他的零件。我在这之中感受一种奇异的浪漫。就像一个男孩,把自己最爱的糖果放进家里路易十六时代的银器中。 我撑着下巴等他回答,毫不意外地听到他说,抱歉。声音很低,有点嘶哑,有点无奈。 我的手指擦过嘴唇,轻轻一笑:没关系,我会再接再厉的。 此话一出,林夜却蓦地抬头来看我,那双眼睛几乎是凶狠的,如一把尖刀自我的眉心刺入,顷刻刺穿我的脑髓。饶是我也打了个战栗,就见他一言不发地收拢起羊绒布站起来,大步朝前走去。我赶紧站起来追他,起得太急踉跄了一下,站稳再追时他已经走出十米开外,步伐快而急,像是厌烦,像是逃避。 操。我骂了一声。又坐下来,掏出今天最后的那根烟,惆怅地点燃了。 不久之后,我就意识到他那天的落荒而逃是为了什么。 但第二天,我被磨掉的警惕心就让我险些付出了代价。 制高点。 江明不会傻到把制高点拱手让人,城郊附近的小学,毗邻乡村,方圆十里荒芜一片,抛开高原上生长得并不十分高大的树木,学校里这座灰青色的建筑就是附近最高的地方。在顶楼的几个房间里,每天都有狙击手在哨位上蛰伏、等待。 但这里并不是平原,山峦起伏,操场的后方就有一座山。 那天我站在操场上,单膝蹲着看约瑟夫给我拆装巴雷特重狙,仍然是改装货,这群佣兵实在富得流油。不带头盔,不穿防弹背心,我一件白T恤站在那里,毫无防备。江明在身后喊我一声,我站起身子微微侧头—— 一颗子弹尖啸着擦过我的脖子,打进了地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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