殷慈 (第3/3页)
人杀子奉神,如人杀蛇熊拜天,爱也真,杀也真。你怨他去女留子么?为其所愿,杀子杀女皆是一般。往世不得,来世可得,也如这爱,也如这杀,神意是不作真的,成神灭神尊神渎神,岂不是自人欲得来?这便是你祭的神,你踏的土,你寻的路。去,恨你所当恨,取你所当取。 她苏生于来世第十四年冬,寻谶女卜算转运还魂的吉凶。她换了祈福祷文,借谶女之手让阿安作仙主的祭物,快饮他的康健与生机;她剪开纸鸢的尾巴,咒它不能上天,她要它死在泥里陪她。她如此想阿安,想他的花,想他的鲜美明媚,想他轻捷的步履,想他受她的一切,想他所有而她所没有。她挨着铜镜,仿照裴瑱描出他来——他们这样像,半点差异都是天大的不完满。 她鲸吞一切他所有而她所没有,他枯偃,不忍醒觉:“你……如何对……裴……” “裴?裴瑱?他是我该有的玩意。” “裴郎一惯闷人,从不曾如你这般……疼着我。”她畅情摆掉,笑与身摇,“抱我回房,还能抄两笔经书来。待你……多少是不同的。你当他是如何想你?良宵欢合,他可是迫了你?念的可是你的名字?”他面色寸寸雪白,她爱怜更甚,又匀了匀气多说些:“你以为他不晓得你在此处?阿父……也不晓得?装着,全是装着。” 说裴瑱,说阿父净惹来无数不欢喜,她喟然低眉:“阴阳在前,往世在后,阿父却未让人去寻阴阳身……你早便明白了,也只是装着。” 他瘖涩呜呃,微乎其微。她抱拥她的半人半鬼,她折羽坠地的燕子,她的胞弟与孺子,她的阿安,如他们来人间时,那不生离伤与妄心的、无知也最好的年岁。那些更早的、被人遗忘的时年,玄黄不分,阴阳未立,神鬼不辨,姓氏未析。后世深恶而缅慕,教人伦以别禽兽,勒颂赞以绍先古,最好是夺生灵的无心,守君子的皮毛,享凡人的丰祀,偷神皇的仙药。她要不离与不异,哪是什么非分念想。 殷慈缠磨不去,摇掉间揽得桃花簪与衣边锦囊。阿安如死,眉尾萎落,锁梁依旧清白。她引着他的手碰自己的眉心,提簪朝他锁梁刺入,他不看她了。她拔簪,舐血,取剂刀,去分别,得阴阳身;旋腕开胸,剖心,生啖,不离不异。 他守塔一年,她守塔一年;他似死非死,她似死非死;他眉心噙血,她眉心噙血。如此无别。 翌年初冬,她于长眠后凝望窗棂,一格又一格的空空落落。奶媪抱婴子入帘,她瞪着那两个一模一样的小东西,哭笑滚爬,她幼时可是如此?阿安幼时可是如此?她记不清了,也不清楚两个小人凭什么生得如此相像和明白。窗格的回字纹凭着光爬上小人的脖颈,他的、她的、他们的,儿戏般轻晃慢摇,勒紧。殷慈不信重重回字是假的,她等所有人走开,稳而沉地压它下去。 裴瑱得信,知裴瑛已寻得沣阇秘藏,年前还家逗弄小辈。他入内院,屋内暖香熏人,殷慈静静捧持一颗轻软头颅,头颅的胞姊吮着胞弟的拳头,它母亲转过一双宛似挖空的眼,笑了笑,十指一松,那东西滚下膝头。她飘到窗棂边,像一地散开的绢素。他拾起它,常年的恪顺成全他这数顷的稳静。 他们守着那扇紧闭的支窗,无人支窗,只有彻天的黑日洇出一个个走不出的回字。 “阿安死了。”她道,“孩子——” “何必要说。”他道。 “叫人知道,想成仙的堕了鬼,想装相的入了魔。”她道,“我不如意,你也休想,他们也休想。” 他抱起死婴放在活婴边上,使姐弟相仿。她未回顾,轻问:“你一向分得清楚,是么?” 他缄口为应,偿她瞽目一双。 “那好,”她抓取剂刀,摘下发簪,刺了眉心的那支,“是你欠我的。” 她紧攥发簪咽了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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