囚徒(五) (第3/3页)
对自己的孩子说呢。 说你怀了生父的孩子,而他希望你打掉他? 这话即使是再厚脸皮,太宰治也说不出来。 归根到底,他早就丧失了做父亲的资格,又有什么立场去要求? 可惜昨日再怎么糟糕,第二天太阳又会照常升起。 太宰治能对江户川乱步逃避,却不能逃避目前身体羸弱,精神状况堪忧的小青鹤。 他终究还是回去了那个暂时修养的安全屋,花了大力气,才重新在对事情一无所知的青鹤面前遮掩住了一切不正常的反应。 只有在青鹤背对着他做饭时,太宰才收回妥帖的假面,用全新的、考量的目光隐晦地观察他。 毫无疑问的,这个孩子是太宰治难得一见的、可以真正被归于善人一类的存在。 太宰治基本无法在他身上找到类似怨恨嫉妒之类的情绪,而凭心而言,无论是作为孩子,还是将来作为爱人,津岛青鹤都足够优秀合格。 他知道太宰治不擅长照顾自己,会轻手轻脚地早起给他做早饭; 会为了太宰治多吃东西而尝试便利店里繁琐的各种调味品; 会帮他晒被子,做安眠的药草枕头,给他端温热的咖啡和醒酒汤; 会在太宰治心情不好的时候给他一个小小的温暖的拥抱。 即使是太宰治,最终也不免由衷地同意那些原本嗤之以鼻的家庭主妇发言——孩子就像父母的贴心小棉袄。 更不用说青鹤品格很好,性子也沉静稳重,从来不会添麻烦,因为生来聪慧,说话更加省心,无论教导什么,都是能让任何老师收获满满成就感的学生。 以往不管彼此间发生了什么,太宰总是拿他当孩子。 可得知青鹤怀孕后,最后一丝遮掩彼此禁忌关系的遮羞布似乎也已经碎裂,太宰治不得不用与看待自己孩子截然不同的眼光去看待他的一切。 看他年幼却美丽的容颜,稚嫩纯洁的身体,洁白无瑕的心灵,他胆怯的、耀眼的、没有杂质的、如同剖开心脏小心捧来的爱意。 像是一朵发着光的山百合,烂漫又孤独地开在淤泥地里。 太宰治明白,让十岁的孩子产生恋慕的根源是扭曲人性的BDSM,引发吊桥效应和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的支配与服从实验,足以令纯白的纸上留下厚重到穿透整个人生的一笔。 这是很难纠正的心理问题,令津岛青鹤此生都将挣扎在伦理与本我的争斗上,却也在赋予他痛苦的同时,填满了从前空洞无爱的身体,支撑着他迷茫的灵魂。 对太宰治的爱意像一根最后的蜘蛛丝,牵连着漂泊无依的心,锚定着存活的目标。 如果不想让他枯萎,就不能抽走那根蛛丝。 爱、咳嗽和贫穷,都是怎样都掩饰不住的。 就算津岛青鹤再怎么小心,深谙人心的太宰治,依旧一眼就能从那双清澈安静的瞳子里看见他的异常。 那温柔的、诚炽的,却又哀伤沉默的爱。 像是一朵朵旷野上昂着头的向日葵。 但他无法伸手去扼断这份生于扭曲、长于罪恶,最后盛开在爱意里的稚嫩花朵。 若是津岛青鹤真的想要“追求”他,反而能够做一大堆无用的说教; 可是那孩子实在太清醒,又太温柔,在对方一辈子都不打算越雷池一步之时,直接点明这件事,无异于挖掘青鹤的痛楚,抽掉对方维系生命的稻草。 ——在罪魁祸首是自己之时,无论怎么看,这样的行为都虚伪、恶心、恶毒透顶了。 况且自己是无法欺骗自己的。 即使不一定能一见钟情,可是若是津岛青鹤并非十岁的孩子,谁又能真正拒绝这样美好的感情? 他一生当中,还从未有过谁给过他这样的爱。 于是太宰治扪心自问:你真的做得到推开他吗? 不。 他做不到。 未曾得到温暖也就罢了,一旦尝到火光的滋味,迷途的野犬会不惜一切代价地咬紧属于自己的猎物。 太宰治的心里隐约冒出这样近乎漆黑的念头来。 不管是什么样的爱,只要他在我身边,就可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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