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 (第2/2页)
舞者仍旧舞着,舞得欢快,舞得激昂,舞得酣畅淋漓。 斥问声小了下去,倒地的人越来越多,恐惧的人们想要逃离,却发现自己再也动不了步子。衣香鬓影,脂粉浓郁,美丽的东西总是有毒的,而他们,亵玩着美丽,早已中毒。 美艳的舞者,散发着致命的剧毒。 酒精,加快了毒药的扩散,班主早吓得飞奔了出去,鼓乐师傅和小厮们也都逃得远远的。满厅俱寂,只有铮铮琴音,还在不知疲倦地弹奏着,指引着疯狂的舞者,挥洒着动人的舞姿。 天魔一舞,金仙折坠。 “砰”然一声,是琴弦再也承受不了这般魔音,骤然断却。 舞者乍然而僵,恍若失了心魂,呆呆地跪坐在了地上,飘起的薄纱,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样,散落了下来。 帘幕被重物撕扯,裂开坠地,操琴的秀美琴师吐着血,踉跄着,一步一步挪到舞者身边。 并不尖利的牙齿咬破了中指,鲜红的血像朱砂一样,点在眉间。 “你自由了,去吧。” 舞者哭泣着,疯狂的摇着头,伸出分叉的舌头,舔舐着琴师唇边不断涌出的血渍。 那是蛇一样的,细细长长的,分叉的舌头。 “青杏……” 琴师呢喃着,捧住舞者的脸。那张脸现在既不天真也不美艳,面皮松脱了,和那魅惑人心的白玉般的躯体一起,迅速的化成了一抔灰土,骷髅空空的下颚里,爬出一条吐着信子的青蛇。 然而琴师已经看不到了。蛇毒的毒雾足以毒死这一厅的人,而他长期训练这条蛇,教它披着人皮跳舞,早就毒入了膏肓。 用最后的力气抱紧了骷髅,琴师闭上了眼睛。 青蛇盘在渐渐冰冷的身体上,嘶嘶地来回游动,直到那身体,完全僵硬。 它只是一条蛇,它从不理解人的心思。为什么看着它跳舞会笑,为什么摸着它化形的样子会哭,为什么弹琴弹到指甲都断了,为什么躺下去……就不再爬起来…… 人为什么活?为什么死?它不知道。那太难了,它只是一只连话都还不会说的小青蛇。 它只知道它喜欢听那叮叮咚咚的声音,喜欢随着那声音起舞。于是它不停地舔着它唯一熟悉的人类,起来,起来弹那好听的声音,起来看我跳舞。 一直一直,看我跳舞。 等到衙门的差人赶到的时候,满厅堂的人早已死光了。人们在屋里当做舞台的空地上发现了琴师的尸体,比其他的人中毒都要深,浑身黑紫紫的,早看不出原来清秀的模样。他手里紧紧抓着一个骷髅头,骷髅头上,还盘着一条蛇。 人们试着驱赶那条蛇,可是怎么都赶不走。于是差人们拔出了刀,一通乱砍,连同着琴师黑紫的尸体和尸体上的骷髅头,一起砍得稀烂,席子一裹,一把火,烧了。 出了事,自然人人避祸,繁华之地很快萧条,泯灭在后来兴起的众多风月场所里。偶尔有人谈起,诶,那个地方闹过蛇,口口相传,添油加醋,渐渐演变成,诶,那个地方有蛇精。时光久远,事情原来的样子,再也没人记得。 或许流亡的班主偶尔会想起,曾经他的班子里,有个姑娘叫做青杏。她总爱对着年轻的琴师笑,后来……后来,好像就死掉了。 也可能,他什么都不会记得。 坊间野谈,如是我闻,不过姑妄言之,姑妄听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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